狱檀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奇妙的相遇。但是亚历山大从不轻易结交某个人。这样的他走出住了半个月的酒馆，顶着一团长卷发和络腮胡上街，路人纷纷闪到一旁，服务生小姐却一路追他到港口，一直叫着先生，先生。
“先生，您还没结账！”
女孩跑的面红耳赤，亚历山大愧疚极了，头也不回地跳上船。等以后有钱了，他会回来还了那笔钱，希望那时女孩能原谅他，不会把他当做坏人。

——《纯白之海》
海伦娜.亚当斯



“看到岛了！”

克利切的声音被海风在甲板上吹开，艾玛立刻从房间里蹦出来，在船边跳着脚望着，“在哪，在哪呢？”

海伦娜看不见海面上那一片小小的绿色，海风里混合着清新的味道，她想象着繁荣的港口，郁郁葱葱的树木，水手们看着他们的船停在港口。

“什么岛啊……就是一个小沙洲，什么也没有。”艾玛抱怨起来，克利切一边下锚一边大声说，“从这往南美很少有正经的港口了，咱们得找找看这有什么能吃的，能用的。”

脚底踩进软绵绵的沙子，轻飘飘地像踩在云朵上。海伦娜抓了一把滚烫的沙子，细细在掌心揉搓，感受它们从指间簌簌溜走。她听见艾玛和克利切吵着要踩在对方的肩膀上摘椰子，自顾自地在海滩上悠闲漫步。

走了好一会，那两个人的声音听不见了，海伦娜感到稍稍不安。她是一条直线走过来的，走回去应该能找到他们，海伦娜想着，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海伦娜？”

这声音有些熟悉，海伦娜微微侧过头。幻听了吗？她疑惑极了，在这四面汪洋的荒岛上，又有谁能喊出她的名字呢。

海伦娜继续往前走着。

“海伦娜.亚当斯！”

海伦娜慌了，她提起盲杖，不要命地跑起来，她将沙子一脚一脚踢出去，听着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海滩上一口气跑出好远好远。

“海伦娜！别跑了，危险！”

他居然追上来了。海伦娜感到脚底的沙子踩不动了，变成了又湿又软的泥巴，草尖和藤蔓磨着她的小腿。完了，她跑到林子里来了，这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站住！站住！”

他的声音变得又粗又急，海伦娜没打算停下来。结果她一脚踏空，后背蹭着树根和灌木，从土坡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后背火辣辣得痛极了，海伦娜趴在湿漉漉的泥地里，嘶嘶地呻吟着。她痛的几乎要哭出来，双手一把又一把地抓着又湿又丑的泥，这时，头顶传来男人哑着嗓子低沉的吼声。

“别动！别动！有蛇！”



库特一眼就认出了海伦娜。

海盗船停在沙洲的另一面，他跟几个海盗下来摘点椰子，捉些海鱼和螃蟹带回船上。库特离着海盗们远远的，一个人爬到椰子树上，把果子一颗颗弄下来。在高处他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还是那一身熟悉的蓝白条纹衣服。

库特以为是自己眼花，用力擦红了眼睛，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真的是海伦娜吗，这里是天堂吗。就算是什么灵异事件他也不觉得害怕，他从树顶跐溜下来，大声喊着海伦娜的名字。

女孩似乎被吓住了。她看不见，库特安慰自己说。但是他却没法冷静下来，他快乐得要疯了，一遍又一遍叫着海伦娜的名字。可怜的海伦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得一溜烟跑进了树林里。

我真是个心急的混蛋，库特恶狠狠地骂自己，他看着海伦娜从土坡上滚下去，心疼得想尖叫。但是他忍住了，他看见一条墨绿的小蛇盘在那，嘶嘶吐着鲜红的信子。

海伦娜看不见那条蛇，她想到了老师向她描述过的巨蟒，眼镜蛇，蝮蛇，它们会死死地缠住猎物，注入致命的毒液。海伦娜一动也不敢动，她想着蛇头会在她的左边还是右边，是缩着的还是伸向她的，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别动，别动，就趴在那……”

库特的声音又轻又柔，他从土坡上一点点滑下来，抓着藤蔓和灌木稳住身子。然而脚底一块松动的石头还是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小青蛇窜了出去，库特也扑过去揪住蛇尾巴，但它还是咬在了海伦娜的手上。女孩惊恐地尖叫着，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

库特立刻将蛇拎起来，瞧见那是一只无毒的水蛇，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的，是普通的水蛇，没有毒。”蛇肉是好东西，库特将那条小家伙在手臂上绕了两圈，塞进背包里。

“你在骗我。”

海伦娜的声音哽咽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亮莹莹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她摸到了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她颓然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你在骗我……我就要死了！”

库特看呆了，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海伦娜这样狼狈，哭得这么伤心。可怜的盲姑娘看不见，她一定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库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海伦娜被树丛刮伤的后背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没有骗你。”

就要死了，海伦娜想。她曾经想过自己很可能会在这次旅途中出意外死掉，但是她没想过死亡会来的那么突然。她觉得至少会在风暴圈里——没想到就在这么一座荒无人烟的沙洲上，在一片没有名字的树林里，被一条不知道什么样的蛇咬了。

海伦娜很快就要死了，她想象着中毒是什么样的感觉。男人在她身边柔声的安慰只让她觉得死期将近，胃里一阵翻涌，海伦娜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不论库特怎么说，海伦娜就是觉得那是一条毒蛇。她精疲力尽地坐在大树下，真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库特看着她，又心疼又想笑。他从没想过海伦娜这么怕死。

“……我是库特，库特.弗兰克，你信吗？”库特蹲在她身边，试探着想让她认出自己来。盲姑娘躺在那，声音死气沉沉的。

“信，怎么不信？我不瞎了，已经能看见鬼了……”

她说着，嗔怪地瞪着声音的方向。要不是这个男人追着她，她也不会被吓得冲进林子里，被蛇咬死。

“库特.弗兰克……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请你别再提起他。我不想听。”

「插图https://yu--tan.lofter.com/post/1f69b1dc_12a577026

男人沉默了。海伦娜则还是一肚子气，她累极了，浑身都痛，裹着那件外套蜷成一团，眼角挂着泪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库特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库特.弗兰克，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骗子。他心里难受地喘不过气来，看着海伦娜带着泪昏睡过去，抱着头蹲了很久很久。

海伦娜还活着，库特也活着。但是至少这一次，他们没法再相认了。也许是库特说了太多谎，所以上帝把他的存在也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谎言。

沙洲不大，库特背着海伦娜，在日落前找到了那艘渔船。没看见别的船员。他留下了自己的背包，里面有食物和水，还有那条小蛇。海伦娜不会再相信他了，或许和她一同旅行的水手能告诉她，那条蛇没有毒，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