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檀

海怪将它布满吸盘的触手横在甲板上，水手们被活生生的撕成碎片，木板被鲜血浸透了。亚历山大当机立断，点燃了帆索。人们惊恐得叫作一团。怪物的触手碰到被火焰包裹的船帆烧得血肉模糊，扭动着退回到海里。

水手们抱怨起来，他们只能用桨摆渡到下一个港口了。亚历山大也不理会那些嗔怪。他深知：在和大海的较量中如果不舍弃些什么，是没法生存下去的。

——《纯白之海》

海伦娜.亚当斯

库特站在船舷。海盗们宴会的歌声一直传到了甲板上。晶莹的水花在栏杆上摔得粉碎，浪越来越大了，库特抓紧了手边的帆索。

“进去吧，到风暴圈了。”

库特从未听见过海怪船长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掺着许多种奇怪的杂音。库特紧张地缩了缩肩膀，但不至于特别害怕。海伦娜失魂落魄的样子依旧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弓着背，颓然趴在栏杆上。

“对不起，船长先生……让我在这待会吧，我能帮忙的。”

“风暴圈可是不同于海上的暴风雨，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船长说，大手摸着下巴上的触手，“它是地狱。”

“所以您才把她留在弗洛里达？”

巫医小姐突然出现在身后，海怪船长用可怕的声音呵斥她闭嘴，女人笑了，她连船长都敢调侃。

“进房间来吧，弗兰克。说真的，不然你会后悔的。”

海伦娜倏然睁开了双眼。

她厌倦了那片冷冰冰的黑暗。原来死后的世界也是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在这片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自信找到库特。倘若他们进了同一个地狱，那就总会再相见的。

海伦娜挣扎着坐起来，她却碰到了柔软的被子，还有一头滑顺的头发。

“嗯……海伦娜？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去让克利切做好吃的。”

这是艾玛的声音。她没死？海伦娜僵硬地坐在那发愣，直到艾玛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热汤，她活过来似的端起碗，一勺接着一勺，大口吃着。汤里的肉又滑又鲜，真是美味极了，她嘟囔着问艾玛，“这是什么呀……太好吃了！”

她听见艾玛咯咯咯的笑声，“海伦娜你慢点吃……你包里不是有条小水蛇吗，蛇肉是好东西——这是给你找到食物的奖励！”

海伦娜吃了一半的碗摔在了地上，她听见木头撞击的声音，像砸在她胸腹的沉闷一击。她摁着肚子，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海伦娜！你怎么了……这只是水蛇，没有毒，汤也没问题……”

艾玛心疼地坐在床边，轻轻摸着海伦娜的背。盲姑娘痛苦地蜷成一团。见她安静下来，艾玛开始收拾她吐出来的东西。

“对不起……”海伦娜虚弱地说，“收拾完能出去一会吗，艾玛？”

听见艾玛带上房门的声音，海伦娜摁着纠缠在一起的肠胃，从嗓子眼里发出细细的尖叫，然后她蜷缩着，低声痛哭起来。

头晕目眩中，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男人狂喜的呼唤，海伦娜！海伦娜！我是库特，库特.弗兰克。她又听见他沉沉的声音安慰自己，没事的，那条蛇没有毒。他为她披上暖和的外套，在她的身边喜悦的颤抖，一举一动却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那真的是他。库特，库特，她哭着呼唤他的名字，倘若他还活着，在那座荒岛上挣扎着活了过来，度过了无数孤独又绝望的夜……不论他经历了些什么，他遇见她的时候都是狂喜的，满怀希望的。

而海伦娜却没能认出他。不相信他，还说着伤人的话赶他走。

盲姑娘恶狠狠地诅咒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它就瞎了呢？她又咒骂自己的手，为什么不去摸一摸他的脸呢？他的疤，他又软又蓬的小胡子——他没有再说谎了，库特答应过陪她一起走下去，一起去寻找她的“白海。”

“对不起……库特，我真的……非常抱歉。”

海伦娜蜷缩在床上，哭得筋疲力尽，睡了一觉又一觉。半睡半醒之间，她听见了甲板上传来克利切响亮的叫喊。

“是风暴圈！”

海伦娜支着她的盲杖在身前敲敲打打，刚一推开房门，湿臭的骤风就抽打在她的脸上，她能感到低气压中强烈的窒息感。

大海从来没给她过这样恐怖的压力，海伦娜踏上甲板，走进风暴的中心，她除了海水味什么也闻不见了，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风暴圈夺走了她的听力和嗅觉。但是海伦娜没有被吓住。

她把住了帆索，将五指陷进绳扣里。

“小心点！瞎子小姐！”克利切拉长的声音喊破了音，“别被浪打下去！”

他眯眼望着被积云染黑的海，眉头紧锁。巨大的海龙卷连着海和天，左右也望不着边际。从天而降的暴雨是被卷起的海水，腾起的浪头这上下冲刷只小小的渔船。

“艾玛，搭把手！我们得掉头！”克利切冲甲板另一端的女孩大喊着，他们都湿透了，“掉头！立刻掉头！”

“为什么？”艾玛转过头来，人影被雨打得湿漉漉的，看不真切。

“我们到风暴圈了！为什么要掉头离开？难道你害怕了吗，克利切！”

“这船没法穿过风暴圈！”克利切走上前，抬手想抓艾玛的肩膀，一个浪头又将他拖回了原来的位置，他只能扯着嗓子喊，“这小船一眨眼就没了！太危险了！”

“可是我们都到了这里啊？！”艾玛站在船的另一侧。她像缠在绳索上一条可怜的麻布，湿漉漉地垂在甲板上，面对着克利切和海伦娜，她几乎是在尖叫。

“我说过！珍宝岛就在风暴圈里！只要穿过风暴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各种各样的宝物！你们都忘了吗？！”

“怎么样，海盗先生，能穿过去吗？”海伦娜大声问克利切，她听见海盗那传来歇斯底里的低吼，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几乎要大发雷霆，只是暴风雨缠着他，让他无法放肆地宣泄。

“听着！艾玛.伍兹！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克利切咆哮起来，“你根本没说清楚风暴圈的情况！克利切一路上掌舵，什么活都干了！你他妈就把克利切骗到这个地方送死？”

“克利切！”海伦娜喊了海盗先生的名字，朝着他的方向抓了个空。她想他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这艘船没了克利切是没法航行的。

“我骗了你！”艾玛大声喊着，她在雨中弓着身子，声嘶力竭。

“我有所隐瞒！是因为我真的需要你帮我——”

话喊到一半，涌起的浪花里露出了个黑漆漆泛着光的东西，它灵活地一扭，扫飞了甲板一侧的围栏，卷曲着缠上了艾玛的腰。

“有海怪！”克利切抽出腰里的弯刀，扑过去猛扎那条滑溜溜的触手。又腥又臭的血和体液溅了他一身。触手很快松开了，艾玛失魂落魄地坐在甲板上。

“瞎子小姐，把船舱里的鱼叉全拿上来！”克利切一手抓着艾玛的胳膊，一手使劲扭着船舵。海伦娜连滚带爬的跌进船舱里，她弯腰摸到角落的鱼叉，抱着长长的木柄，吃力地拖上甲板。

克利切全力掌舵，想要驶离风暴圈。艾玛用仅有的火枪和弹药打那些甲板上的触手。乌血参和着木屑，在船上非得到处都是。又很快被雨水刷洗干净，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伦娜听着克利切的命令，她将火枪的弹药和朗姆酒满满地塞进一个木箱里，艾玛帮着将它定死了，拖着箱子吃力地把它系在船舷上。

克利切紧盯着海面，将鱼叉一根根扎进去。总有几根扎对了位置，海怪咆哮起来，激起的水花有好几丈高，狂舞的触手肆无忌惮地拍在甲板上，小小的渔船眼看要翻进水里。

姑娘们在甲板上跌来跌去，那一箱火药被掀进了海里。“不！”艾玛绝望地尖叫一声，她抱着火枪就往边上跑。

“给克利切滚开！”

艾玛被克利切推得倒在甲板上，粗鲁地抽走了她手里的枪，他把着没有围栏的甲板，打中了那个被锯齿吞没的火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