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是维多利亚时期,历史事件有参照度娘,微ooc
1856年,四月,北印度。
这是家乡的土地。奈布.萨贝达被迫亲吻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不禁屏住呼吸,浑身疲累地松懈下来。英国军官的皮靴蹂躏着他擦伤的太阳穴。他的鲜血滴在泥里,但愿它多少能够滋润这片干枯的大地。
韦伯利转轮手枪抵在头顶,那块木头被印度的太阳烤热了。他闭上眼睛就能遇见死亡。
“你们这群下流的蛮族!去死吧!”
接下来就是时机的问题了。奈布会等他扣动扳机。砰得一声巨响,他就能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歇息下去。
1845年,九月,东伦敦。
十一岁的少年第一次踏上这片冰冷的土地,扑面而来一股酸涩的雾气呛得他直咳嗽。他昂着头,清澈的眼里倒映不出天空的蓝。天空是廓尔喀军刀寒铁的灰色。
他讨厌这座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这就是英国?是最出色的廓尔喀士兵该来的地方吗?”
妈妈没有回答他,那张脸被绣满佩斯利纹样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告别的时候,他始终没有看楚母亲的脸,但他觉得她哭了。在她登上渡轮那天,军官最后为他们留了张合影。
在家乡的那片土地上,奈布曾同族人的孩子们一起应征入伍。他的小伙伴们都被留在了当地的军队里,唯独他和妈妈被军官们带到了遥远的英国。
奈布.萨贝达在伦敦生活了整整两年,他不曾知道这座城市长什么样。那段日子里,肆无忌惮的玩笑是最好的下午茶;回忆是最能使人感到慰藉的夜宵;它们被挤在残酷的训练之间,显得弥足珍贵。
出征前的几天,是这群孩子们最后的假期。教官塞给他们每人一个小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英镑。走在东伦敦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奈布觉得哪都新奇——不能花钱在没用的东西上,奈布对自己说,他得找到邮局,把这半年的军饷寄给远在家乡的母亲。
越往大街上走,行人就越来越多。崭新的军装将男孩的小身板捂得严严实实的。“邮局在哪呀?”他瞪着大眼睛到处找传说中的邮筒,直到他感觉出来有第三只手伸进了他的衣袋。
条件反射似的,奈布拽着怀里那只手往外一扯,狠狠地在自己的膝盖上来了一下。
1847年夏天,他们第一次遇见。死寂的午后被一声惨叫惊醒。克利切.皮尔森,习惯了躲在影子里撒野的地痞无赖,白沙街出了名的贼,今天被新兵蛋子逮了个正着。
奈布还不知道攥在手里那只胳膊已经断了,还是攥着。眼神像两道弯刀恶狠狠地剜着他。
“警察呢?来人啊!这里有贼!”
奈布叫起来。他的嗓子还没变,声音像姑娘一样好听。克利切咬牙狠踹了他肚子一脚,拽着那个信封,连滚带爬从他的鹰爪下挣脱开来,像一条蛇一样溜上房顶。
奈布两三下跳上房顶,他看着克利切在房檐上飞奔,从脚边扣下半块砖来,攒足了劲朝他砸了过去。
小砖头在人影的头顶跳了起来。奈布看见男人直挺挺地摔下房顶,兴奋地叫了声好。
一片刺眼的白光里,男孩的脸挡住了该死的太阳。克利切享受着片刻的阴凉,像认命了一样闭上眼睛。
“把我的钱还给我!”
“那已经是克利切的钱了。”
奈布看这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便在克利切身上翻找起来。他甚至连鞋子里都看过了,哪都没有。
“快把我的钱还给我!”奈布真的急了,他掐住男人的脖子,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克利切绻着的胡渣动了动,幸灾乐祸地笑了。
那可是半年的军饷啊,奈布瘪着嘴,气得浑身发抖。眼前浮现出母亲的样子——村子里的人们都在等着他这笔钱,奈布的眼眶红了。他颤抖着抓起克利切的左手。
“你不说我把这只手也给你掰断!”
“你掰啊……克利切回去可以再接。”
奈布真的是无计可施了。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实在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断了一只手,满脸是血,还龇牙咧嘴地冲他坏笑。
克利切突然不笑了。
奈布发现自己的手上淋了几滴水珠——那是他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
“信封我扔在垃圾堆里了。”
奈布按照克利切说的翻出了那些钱。他抹着眼睛,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了!就你这样也算是士兵?”
克利切单手撑着地,一点点地从地上爬起来。他阴沉着那张煞白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除了克利切,没人会因为你哭鼻子就让着你,嘶……妈的……”
奈布抬起头,眼里的泪花盛满了夕阳金黄色的光斑。他看见男人哼哼唧唧地,扶着墙走进一条更加昏暗的小巷。
“嘿,小偷!”
隔天,奈布在街上又看见了他,顿时眼前一亮。克利切脸色却变得铁青,他掉头就走。
有在大街上喊人小偷的吗?克利切气地想揍他一顿,可挂在脖子上的右手一动就疼。他像野猫一样蹲在巷子口,将一支烟卷叼在嘴里。
小奈布跑过来跟他并排蹲着,憨憨地笑了,手里划着了一根火柴。乖巧地帮他点上。
“小偷先生,能告诉我邮局在哪吗?”
……
“你跟我来。”
克利切带着奈布在伦敦街上七拐八拐,他们穿过白沙街热闹的集市,穿过一片金黄田野,最后在院子外停下了。
“放这就行。”克利切拇指指了指背后的白色小木箱,嘴角一抽一抽地在笑,“会有信使来取的。”
奈布快乐地几乎蹦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进小盒子里。白沙街59号,他记住了这里的地址,以后长官发了钱,直接拿到这就行。能遇见这么好心肠的人,奈布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克利切也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这只胳膊断得值——他从孤儿院的白色邮箱里掏出那个信封,狠狠亲了一口。
“你已经是克利切的了。”
他挂着一只手,迎着赤橙色的夕阳一路小跑。但愿能赶上最后的集市。
一年的服役回来,奈布和朋友们在酒吧喝了个烂醉。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他们的尸骸葬在遥远的东方广袤的雪原上,在此之前,奈布从没有去到过那样寒冷的地方。
醉眼里所有的灯光明晃晃地涂成一片,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奈布.萨贝达?哪个是奈布.萨贝达?”
年轻士兵的家乡正闹着饥荒,他们没能收到那笔救急的钱。奈布酒一下子全醒了,他恍若又回到了那片雪原,凌寒刺骨。
白沙街59号,他记得。深更半夜,他带着浑身的杀气和酒气踹开紧闭的铁门,看见那个男人佝偻着背坐在台阶上。
“你叫克利切?”
奈布的声音气得发抖,他看见男人嘴里烟头的火光上下一动,抡起拳头猛地砸了过去。
“瞧你干的好事!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混蛋!你知不知道有人比你更需要这笔钱!你知不知道有人会因为你做的这些事死掉……”
“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求你了……”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着,全没了上次嚣张狡猾的神情,他垂着滴血的脑袋虚弱地趴在奈布脚边,为他跪着。
“你打吧……你打吧……但是别说了,别在这……”
又全力打出两拳,男人用力把牙咬紧了,一声也不吭。奈布垂着滴血的拳头,气喘吁吁地站在黑暗里,他这才发现周围的灯都亮了,孩子们的小脸被油灯的火染成橘红色。他们吓得尖叫。
“不许你欺负克利切!”
有个孩子跳出来,撞在奈布的肚子上,自己却被弹飞到一边,他大哭起来。
奈布愣在那了。
他像是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被无数双率真的眼睛盯着,他感到脸上发烧。僵硬的看着男人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钱……克利切还你钱……”克利切低着头,像那天一样认命了似的闭上眼睛。
“克利切会还钱的……士兵先生,求求您——”
他拉过那个撞了奈布的孩子,按着他的脑袋,低着头匍匐在这个年轻的廓尔喀士兵面前,说话时吹起地上的尘土。
“求您放过他,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克利切求,求您。”
有人比你更需要这笔钱。这就话就像扇在奈布脸上的一记耳光。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吃小孩的魔鬼。他再也不敢看克利切和那群孩子,转身一口气跑得远远的。
“医疗费。”
克利切将信将疑地接过小伙子手里的一叠钱,颤抖着塞进衣服内侧。奈布看着他忍俊不禁——他的脸肿的就像一颗烂番茄。
“你想让克利切做,做什么?”克利切点了一支烟卷,也递给奈布一支,他狐疑地盯着他,递烟的手在发抖。
“什么做什么?”奈布去接,克利切缩了手,害得烟卷掉在了地上。
金灿灿的阳光照着路边坐着的两个男人,他们尴尬地互相望着很久。最后,奈布噗嗤一声笑了,“你在害怕?”
克利切顿时胀红了脸,“放屁。”
“换成我我也害怕——折断了自己手的人,和把自己脸打肿的人。”
他真的一点社交常识都没有。克利切气得从地上蹦了起来,奈布却一副在安慰他的样子,温和地看着他。
“要不要去喝两杯?”
今晚喝了酒,他们紧接着又约了明晚。克利切总会抱怨哪个孩子随地大小便,哪个孩子晚上睡不着就大哭大喊。奈布也总是说着英国士兵对廓尔喀士兵们的排挤,还有累得要命的训练。
这些破事儿被最廉价的朗姆酒哗哗得冲进肚里,又被他俩并排站着尿出来。很快,他们又会聊到那些少有的好事——奈布的战友们,家乡的亲人们。克利切会说起孩子们傻得可爱的游戏,还有他心爱的姑娘。
“……你说你见过草原,小兄弟——她的眼睛里有一整片草原的绿,看上一眼克利切就明白,克利切的春天来啦!”
“我不明白?”奈布挠挠剔得扎手的碎发,白净的脸被烈酒熏得通红,“人的眼睛里装不下一整片草原的。”
“这是个比喻啦……小兄弟,你脑筋怎么就那么死呢?”克利切打着酒嗝,用粗大的手指狠狠怼了一下奈布的小脑袋,“没人交过你要学会变通吗,变通?打仗也是一样。”
“克利切,你连我都打不过……”
“少说两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克利切推着奈布,少年被他灌得烂醉,摇摇晃晃地倒在田埂上。头顶银河星海一直连着紫罗兰色的地平线,克利切就地倒在他身边,躺成一个大字。他独自在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夜里,担惊受怕,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他身边躺着的这个男孩,就像是千万颗繁星中的一颗,将他通身照得透亮。
「插图」https://yu--tan.lofter.com/post/1f69b1dc_12c50006e
奈布有事没事就往孤儿院跑,孩子们渐渐都喜欢上了这个能干又老实的小哥哥。克利切和老修女维诺妮卡忙着照顾孩子,奈布就在院子里打扫,还帮忙给洗衣盆和水缸都打满水。
“您就是奈布.萨贝达先生?”
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抵来一张手帕,让他擦擦头上的汗。女孩笑起来脸上的小雀斑都在跳舞,奈布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谢谢您帮助我们。”
克利切说得没错。女孩道谢时,奈布盯着她的眼睛——那里的确能装下整片草原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