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檀

前天，昨天，今天，都是雪天。往年的冬天，克利切的车库门口会堆起一个雪人，现在他才没有那兴致。因为天天都是冬天。

他趴在椅背上打盹，正无聊呢，床上被他救回来的那个老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虚弱地咳起来。

“喝点水吧……”克利切用杯子一点点给他喂温水，他看着不少水珠落在连鬓络腮的一大团白胡子上，又轻轻用手帕帮他擦掉，动作小心翼翼得像个姑娘。

“大爷，您感觉怎么样？”

瑟维望着窗外一片苍茫的白色，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梦里总是那片刺眼的红光，将他身边的一切撕得粉碎。他从梦中惊醒，总能看见把他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坐在他身边。瑟维稍微发出点动静，他就立刻会不安地站起来，问他需要些什么。

这天，瑟维睁开眼，用咳嗽声向他要水。过了一会，他抿了抿藏在胡子里的嘴唇，死气沉沉的盯着克利切，“谁是你大爷？”

克利切明显地一愣——他完全能理解这老家伙为什么被扔在外面了。刚好在这么个受灾的城市里，这样的怪老头放在谁家都是负担。

他叹了口气，将一件旧外套披在瑟维肩上。一只膝盖压在床上，把他胸前没扣好的衣服扣子一颗一颗扣起来。

“行，行了，老人家……您不是克利切的大爷，您还记得您是谁大爷吗？嗯？克利切家是在老维修厂附近的主干道上，您记得您家在哪吗……好吧，您当克利切没问……”

这人简直把他当傻子。瑟维气得刚要破口大骂，他忽然从克利切弯曲的后背上面，瞄见了自己在玻璃窗里的影子——那场爆炸加剧了邪眼的侵蚀。原本那个英气的冒险团团长彻底不见了。他眼眶深陷，胡子头发彻底变成了沧桑的白色，身体又瘦了一圈，活像一个皱巴巴的快死了的老头。

“我……我饿了。”瑟维咽下眼眶里的一滴泪。

“那您可得等会了，吃的克利切要到黑市上去换……”

“我说我饿了！”

瑟维猛地把克利切推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被那个叛徒撕成了两半，疼得脸色煞白躺倒回床上。又气又懊恼，浑身都激动得发起抖来。

“克利切，我要吃东西！立刻！你知道我几天没吃东西了吗？要是我死在你这，克利切你就是谋杀！谋杀一个可怜的老头！”

“你怎么知道克利切的名字……”

克利切觉得莫名其妙，他又生气又觉得好笑，拿起那床被子想给他盖上。瑟维这才发现自己下半身只穿着底裤，忙把被子抢过来，撒气似的又给了克利切一脚，“这没你的事！快……我饿了！我告诉你，克利切，我马上就要死了——就是你干的！”

“好吧，好吧，克利切会尽快弄来吃的……大概，会很快。”

克利切满腹同情地看着床上的老头，暗自后悔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他投降了一样举起双手，一步步退到门外去。

“克利切你不给我吃的！你就是在欺负一个可怜的老头！我死了全是你害的！”

瑟维一直骂到他听见外屋的门被重重地带上，立刻像泄了气一样没了一点声音。他恨透了邪眼，恨透了那个叛徒，恨透了克利切眼睛里的同情。他恨得咬住被子，一个人在房间里嘶哑地哭出声来。

那真是个神经质的老头。

克利切想着把他带回家的当天，他开了自己唯一的一瓶烈酒，当然不是为了庆祝。他把老人家的衣服拔了个精光，双手按着毛巾擦了整整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把他救活过来。

最快弄到食物的方法，就是去那些关了门的店里随便拿点。克利切撬开了一扇窗子，他挂念着自己浪费掉的那瓶酒，随手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然后用吃的填满自己的口袋。

没遇到任何麻烦，克利切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家。刚一推门，一个酒瓶子在他脑袋边飞了过去，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大爷，您这是谋杀啊！”

“谁谋杀谁？是你想杀我，克利切！”

克利切气急败坏地把吃的往桌上一丢，刚要发火，他看见那个老头坐在地上，冻得直发抖的样子，气就消了一半。

“您怎么自己下床了？克利切说了很快就回来……”

“克利切，你知道你出去了多久吗？一个半小时！天都快黑了，你不仅想饿死我，你还想冻死我……”

克利切把瑟维从地上扶起来，在炉子里升起一团温暖的火。瑟维骂骂咧咧地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看着克利切收拾起桌上的一堆吃的。

吃饭也成了一个令人发愁的问题。瑟维早就饿坏了，当他看着摊在盘子里漂亮的速食意大利面拌着鲜红的番茄，生菜和肉丝，他恨不得连盘子一起吞下去。

瑟维咬着牙伸出打满绷带的右手，努力拿起那把叉子。他已经疼得发起抖来，叉子卷着几根面条又一次掉在了桌上。瑟维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用左手去卷意大利面，叉子在手里不听使唤，根本卷不上来。

看着克利切努力抿嘴憋着笑，瑟维把叉子往桌上一丢，“你存心的吧？克利切？”

“袋装速食面啊，老爷子，克利切的口袋揣这些又方便又合适。”

克利切说着，大口大口唑着叉子上的面条，他插起一个西红柿，半开玩笑地说，“没事，大爷，克利切待会帮您把面条都切碎，您就可以用勺子挖着吃。”

看着克利切的吃相，瑟维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久前他还被尊敬地称为团长，体面地品着红酒，切开诱人的酥皮面包，在冒险团的宴会上优雅地坐着。瑟维撑着桌子站起来，室内越来越暗，只能看见那团炉火刺眼的红光。

“您还好吧……喂？”

克利切看着他的脑袋耷拉下来，嘴里还吊着一大块西红柿。看着瑟维顺着椅子滑了下去，扑通一声躺倒在地上，克利切把整块西红柿全都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