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跟一个老头置气的。
克利切在炉火上点燃一节烟头,用力吸了一大口,烦躁地绕着屋子走来走去。他能弄到手的药都试过了,老人家连着两天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有时还痛苦地咳出血来。
那天他逼克利切去找吃的,他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想要赶克利切走。那些话就像锣鼓一样一遍遍敲打在他的心上——克利切,你这是谋杀,我死了都是你害的。
克利切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拢着他白花花的头发。这样一个老人能在严冬的废墟里活下来,他先前都经历了些什么,是克利切想也想不出来的。
“您觉得好点没?您想吃点东西吗……想吃什么克利切都给您做。”
“巧克力果仁吐司,牛排,水果烤鸡,红酒……”
瑟维眨着深陷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厚厚的胡子下面一个接着一个报出那些克利切这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克利切笑得很勉强,端起床头的一碗甜粥,“这些……克利切会想办法的,今天先喝粥吧?”
“哼,小伙子,听着……我不怪你。”老头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发脾气,他瞥了一眼克利切,阴阳怪气地说,“人老了就是被人欺负……看来我临死前也吃不到一顿好的了。”
克利切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告诉瑟维会有一顿丰盛的饭菜。他看不见瑟维胡子底下阴森森的微笑——瑟维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借着那股疼,装作痛苦地吐出血来。
这招瑟维用了两次。每当看到克利切慌了神地替他擦掉那些血,在他的床前坐立不安的样子,瑟维就感到无比的快活。
这阵快活足以让他忘掉“邪眼”,忘掉叛徒和他的冒险团。
每天早上,瑟维都等着克利切端着一杯热茶,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他会用毛巾给他擦脸,拖着两腮,愁容满面地盯着瑟维好久。直到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在瑟维身上,瑟维才会装作刚苏醒的样子,很慢地睁开眼睛。
“今天的午餐有牛排哦。”
瑟维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他看见克利切笑呵呵地掀开盖子子,一小块牛肉和一颗鸡蛋摊在一碟意大利面上。瑟维抵触地躲了躲。
“又是速食面……牛排就那么小一块……”
“老先生……上次是克利切不好,”克利切皱着眉头,强压着那股不满的情绪,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牛排送到瑟维嘴边。
“克利切喂,喂您吃。您消消气,原谅克利切吧。”
香喷喷的牛排穿过胡子塞进了嘴巴里,瑟维嚼了几下,连同恶毒的咒骂一起咽了下去。他盯着克利切讨好的笑脸,这顿午餐相比之前几乎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老爷子,嘴再张大点。啊——像这样……”
一口接着一口,瑟维只顾张嘴,吞咽,牙齿安静地剥下叉子上的面条。克利切很快喂完了一大盘面条,他自豪地敲了敲盘子,好像完成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任务。
“怎么样?孩子们都喜欢克利切的手艺,他们甚至说克利切不应该去摆弄机械,应该当个厨师。”
“您呢?”克利切眨巴着眼睛问,“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冒险团的团长,我还是个会变戏法的魔术师。瑟维张着嘴,他看着自己绑着绷带的右手,脸上舒展的笑容变得阴沉下来,他瞪着克利切,眼神凶狠又冰冷。
“这跟你没关系。”
瑟维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克利切在被子上压了件衣服,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直到了晚上克利切还没有回来。
瑟维的蓝眼珠四下转了一圈,他翻身下床,一路小跑到火炉前,哆哆嗦嗦地点着炉子。
他早就能下床走动了。身上的伤都差不多好了,除了那只被撕裂的右手。瑟维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蹲在火炉前,瑟维捡起了克利切掉在地上的烟头,点燃了,小心翼翼地吸着。眼里倒映着那团火光,总能让他想起丢失的“邪眼”,红光中所有的一切都支离破碎的景象。
或许他可以想办法夺回“邪眼”,瑟维晃了晃脑袋,嘲笑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失去了右手,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总有一天,“邪眼”会毁掉自己和这座城市。
他就适合在这鬼地方扮演一个神经质的老头,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然后死掉。瑟维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为自己和这座城市添上更加悲惨的结局。他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克利切!你就是想冻死我!你——”
瑟维猛地回过头去,举起手边的盘子就要砸。他又突然停住了,嘴里的烟头掉在地上,摔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那不是克利切。三个十多岁的孩子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害怕地看着瑟维。
“老爷爷……您好了吗?”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皮尔森先生说,您病了,下不了床,他拜托我们帮忙点炉子。”
瑟维僵硬地站了起来。他看见孩子们的头发上,肩膀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们身后被风吹进来雾蒙蒙的雪花,瑟维生硬地招呼他们进来烤火。
“皮尔森先生?”瑟维问孩子们,“克利切.皮尔森……他人呢?”
“他说……”那个大孩子说,“他说您不用担心,他明天一定回来。”
“可是皮尔森先生他被……”最小的男孩好想想说什么,小脸憋得通红,另一个孩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先生说了不能让老爷爷担心,不听先生的话会被教训的……而且,而且我们以后也讨不到吃的了。”
瑟维塞给孩子们一些吃的,并且留他们在床上过夜。整整一夜,他都坐在地板上,盯着耀眼的炉火发呆。
第二天,瑟维送走了孩子们不久后,克利切推门进来了。他在地板上留下好几个带冰碴的脚印,扑通一声靠着火炉坐下来。
克利切的样子惨极了。他浑身湿漉漉的结了一层冰,外套连着衬衣的一只袖子被撕破了,露出红一块紫一块,血淋淋的伤口。他坐在那抬起头看着瑟维。
瑟维也看着他,斟酌着自己要说的话——他叫瑟维,瑟维.勒.罗伊,他才三十出头,一点儿也不老,他的伤都好了,之前那些都是装出来骗克利切的。
“诶?大爷您,您坐在地上……不硌屁股吗?”
克利切咧开嘴,哆哆嗦嗦地笑了。瑟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努力露出真诚的笑容,顿时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