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提着他的小皮靴步履蹒跚地走上沙滩。他眼睁睁看着海浪猛地折返回来,卷走了他的独木舟。
他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脚底揉着荒岛灼热的沙子。有失必有得,就像他失去了家乡才得以像现在这样流浪一样。上帝夺走了他的独木舟,就会给他一艘更好的船。不久之后,他就又能驶向远方。
——《纯白之海》
海伦娜.亚当斯
这是一座常年被阳光烘烤得暖洋洋的小岛。它在雾港的南面,岛上盛产香甜可口的瓜果。甜腻的果酒味在这座小城镇里肆意飘荡,似乎在邀请每一位抵达港口的水手,不妨进城小酌一杯。
不过克利切现在没这个心情。
他的小帆船和一船的水手都毁在了那场暴风雨里。现在他蹲在码头的石阶上,丢了船长帽,头发乱糟糟地被头巾卷在一起。浑身的衣服被太阳烤的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粒。
那艘商船是艘被诅咒的船,克利切愤愤地想,那个叫弗兰克的家伙则是他的天煞孤星。
过往的渔夫和水手,都冲他指指点点,有的还冲他笑着做鬼脸。克利切听见了他们在议论自己,“那家伙是趴在一块木板上被浪冲过来的!”
现在他不是船长克利切了,克利切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抓抓他粘在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摇摇晃晃地刚走出去几步,他又听见港口的人在喊,又冲上来一只船。
“那边沙滩上又冲上来一只船!”
“昨天的暴风雨真是灾难啊……”
抬头看见白帆和船上的标记,克利切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天呐,这艘商船也被冲到这来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期待那艘船上会蹦下来一个眼熟的混蛋……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没力气跑过去,就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看。水手们七手八脚地从破船上搬下断裂的木头,船底破的全是伤痕,它能漂过来跟克利切一样真是个奇迹。
“船上没有货也没有钱,估计全被大浪卷走了!”
是我抢走的,克利切在心里大喊。
“……有个人!”
“船上有个女孩!!”
克利切酱紫色的单眼一亮,他护着受伤的肩膀磕磕绊绊地挤进人群——水手背着那个盲姑娘走下木板,可怜的盲姑娘衣服被撕了好几道扣子,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看不出来是活的还是死的。
“她还活着吗?”克利切嘶哑地喊着。
“还有口气——她跟你一样是漂过来的,你认得她?”
克利切冲着水手用力点点头,“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唉——没了……”
看着水手们吵吵嚷嚷地要将那个女孩送去诊所,克利切揉了揉自己疼得发烧的肩膀,想着是不是也该跟着一起去看医生。但是走到半路,他闻着甘甜的酒香实在是忍不住了。挑开一间酒吧的门帘就钻了进去。
“来瓶酒。”他把仅剩的一先令往吧台上一扔。
“抱歉,先生,您的钱不够。”
身材纤细的调酒师呲着两颗变扭的兔牙,克利切听了这句话真想抬手掰断他突兀的门牙。
“这里的酒怎么这么贵?”
“真是抱歉,我们这的酒是岛上最好的,”调酒师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他,阴阳怪气地说,“我建议你去街上转转。路边会有跟你一样满脸毛发的人拿着一个小碗蹲着,你跟他们蹲在一起,说不定能分到酒喝。”
“你他妈当老子是要饭的?”
克利切气得浑身发抖——好吧,他这时才注意到这间酒吧规模不小,四处亮着晶莹剔透的彩灯,衣着得体的绅士小姐在圆桌边细声交谈。这显然不是像锅腌咸鱼一样的糙汉水手们喝酒的地方。
周围的人嬉笑着纷纷侧目,克利切脸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老子就要喝这里的酒!”
他一句话吼出来,吧台后面转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酒保,横着架子把可怜的克利切夹在他们中间,他看起来就像一条被挤扁的臭咸鱼。
“我劝你不要钻牛角尖,”调酒师趴在吧台上,冲着克利切咧着他的兔牙,“老老实实承认你今天没吃药走错地方了,门在你后面……等等……”
克利切皱紧了眉头,无比厌恶地往后一缩。
“你戴的这个金色的小玩意看起来不错。”调酒师死死盯着克利切眼睛上挂着的小望远镜,几乎都要贴到他脸上来了。
“这,这是克,克利切的望远镜。”
“如果你把它给我,我可以考虑给你一瓶酒。”
调酒师咧着嘴说,伸手就去抓他脸上的望远镜。这回克利切没犹豫,他抡起拳头,朝着那对兔牙猛地砸了上去。
月光将满眼的黑暗撕开一条缝,皓月当空,群星汇成一条闪耀的河,橘红的火光晃得眼晕,还有……屎味?
克利切用力咳嗽了几声,浑身的关节都被震得酸疼。他听见畜生哼哧哼哧地喘气声,自己也跟着喘起来。
“好臭……”
“我真搞不懂……这些家伙总喜欢把人往这儿扔。”
这是个女孩的声音。克利切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又是皓月群星。有人在搀着他的胳膊,却不小心抓到了他肩膀上的枪眼。
“嘶……别碰老子!”
克利切一推她,自己又重新跌回了屎里。他看见硕大的肥猪在眼前乱拱,遮住了好看的星星月亮。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你干什么啊!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真不讨人喜欢……”
他昂起头,看见女孩骂骂咧咧地从猪圈里爬起来,漂亮的白色裙子糊上了一团脏兮兮的棕色。她也不提裙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进粪坑里,脏兮兮的东西没过她白白净净的脚面。克利切都看呆了,看得一阵心疼。
“他们每次把人打一顿就扔在猪圈里,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
女孩在他面前蹲下来,清甜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酱紫的头发随着动作轻飘飘地晃着,一双眼睛亮的像闪耀的紫水晶,脸上的小雀斑跟天上的繁星一样可爱。
克利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女孩美好的侧脸。她看着她将油灯交在左手,蹲下来,右手挽过他的肩膀,咯咯地笑着。
“愣着干嘛,你自己也用点力啊,我抬不动你啊!”
克利切下意识把女孩一团漂亮的白纱裙抓了起来。他不想它沾上屎,但他忘了自己满手都是屎。
“别管裙子啦,快!快起来。”
她是白天的时候,独自坐在酒吧角落里的女孩。克利切想起来了,他同酒保们厮打在一起时,唯独这个女孩,没有跑也没有叫,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得说点什么……谢,谢谢?克利切张嘴哑着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自己走,双腿却轻飘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女孩搀着他,嘴里喋喋不休地咒骂着那个讨厌的调酒师和整个装模作样的酒吧。
好几次,克利切从女孩的肩头跌在地上。海上的漂流,枪伤和一顿毒打把他折磨得难受极了。还有浑身散发的臭味,熏得他眼冒金星。
女孩还在说着什么,克利切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双腿悬了空。瘦小的姑娘把他驮在了背上,克利切枕着女孩柔软的头发,闻着臭烘烘的味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