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五指按在大厅的玻璃窗上,水汽将那些污渍冲淡了。艾玛看着克利切跪在稻草人跟前,看着他祈祷时扭曲的脊背,那双翠绿的眼睛像两块僵硬的冰。
她怎么会忘?她怎么能忘了呢?艾玛勾起嘴角笑了,冰冷地,痛快地,幸灾乐祸地,她捂着肚子,喉咙深处牵连着肺腑剧烈抖动起来,笑得不能自已。
“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亲爱的克利切。”
如果说艾玛从那些零散的过去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在事情变得更糟前趁早行动。现在,那个叫皮尔森的流氓每天都跟着她。艾玛看着他尾随着自己躲进壁橱,弓着背从桌子底下探出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眼睛来,她感到又恶心又害怕。
“肮脏又下作,真令人恶心。”莱利.弗雷迪紧了紧胸前的领带,他不停地要求艾玛帮他对付这个讨厌又怪癖的男人。
“皮尔森先生是个好人,我想您一定有什么误会?”
艾玛微笑着为皮尔森先生说着好话。第二天,她带上了小工具箱独自来到大厅。她知道克利切单独住在二楼,便将一枚金灿灿的硬币丢在楼梯边上。
“爸爸曾经说过……你得先把坏掉的木头刨去才能进行维修。”
艾玛挥动锤子,将一根铆钉狠狠敲进了木头里。
太阳苍白的阳光将所有的景象搅成一团粘稠的雾气。克利切依旧打理着庄园的花。这些花的紫色越来越深,几乎就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好了,现在他得钻进稻草人里了。艾玛,你会想起克利切的。你会找到我的,一定会的。
捉迷藏还没有结束呢……
克利切刚想动手,一阵头晕目眩将他按坐在地上。持续的耳鸣几乎要将他逼疯了。他看见稻草人的脸就像是一团即将融化的糖浆。
天哪,艾玛小姐怎么会爱上这么丑陋的东西。他应该阻止她。她已经是个漂亮的女人了,他甚至想把她直接按在餐桌上,做他想做的一切。艾玛,是他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是他的唯一。
不,不是那样的……克利切一定是病了。
他揪住双臂的衣服,跪在地上痛苦地干呕。好久,他在一阵阵天旋地转里站起来,蹒跚着回到房子里。
今天,或许他可以休息一天。他有时间去休息,不需要一天到晚想着让艾玛记起他。艾玛就在这,她不会走的,克利切也不会再离开她了。
克利切像个醉汉。他一面想着,抬眼就看见了那枚金币——那个金光灿灿可爱的小东西……天哪,他真的太久没有偷点什么了……克利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倚着扶手弯下腰,去捡缝隙里的那枚金币。
木头断了,他同扶手一起摔了下去。
他居然是站在那的。
她看见那个男人直起瘦长的脊背,阴沉又不安地站在那。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艾玛觉得自己就像站在黑夜的暴雨里,克利切像个泥人一样戳她面前。那个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
“皮尔森先生,你怎么站起来了?”艾玛的嘴唇颤抖起来。
“克利切……没,没什么,什么问,问题。”
克利切.皮尔森,该死的骗子。艾玛咬了下指甲,立刻让自己阴沉着的脸绽放笑容,陈恳地接过艾米丽的医疗包。
“让我来帮您吧。”
他缩在床角,袒露着颤抖的肩膀。各种疤痕在淤青的皮肤上显得无比狰狞,他慌张地用被子遮住它们。
“克利切自己,自己来……就,就好,请离开,伍兹小姐……”
“为什么你总是想赶我走呢?”
克利切抬起头,他感到天旋地转。他模模糊糊看见艾玛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声音同她的样子一样模糊不清。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克利切……”
“不!没有!克利切,没有……你,你记得!?”
他立刻慌了,又因为她叫了自己的名字狂喜不已。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问艾玛是不是记起来了。他没法好好诉说这一切,他怕极了艾玛会转身离开。
“艾,艾玛!你,不,不明白!你不明白……克利切——”
克利切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他迫不及待地扑向艾玛。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像是一头疯狂的灰熊。克利切没法走出一条直线,他张着双臂跌跌撞撞地去抓艾玛,被迎面扔过来的医疗包狠狠砸在了伤口上。
艾玛瞪圆了眼睛,她俯视克利切痛得在地上打滚,就像一只柏油路上即将干死的蚯蚓。
原来他是这样不堪一击。
艾玛战胜了恐惧。她不再颤抖,捂住双眼,笑得喘不过气来。
隔天,克利切锁上了所有的房门。被锁在餐厅的艾玛总会碰见他的。过两天游戏就要开始了,没时间了。他得告诉艾玛他是克利切。他要亲口告诉她。
“抱歉,我找艾米丽有点事,您能先让开吗?”
艾玛没有任何情绪,她露出微笑目光穿透他冷冰冰地看着前方。
“你在拒绝克利切?”他恳求地轻声问,不可饶恕,他碎碎念着,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起来。
“又一次……拒绝……”
头痛和耳鸣撕扯着他的神经。克利切呼哧呼哧喘着气,视野再次扭曲。他已经太痛,太累了……至少现在,艾玛必须像以前一样对他。冲动就像是无数钢针扎穿了他系紧的情绪的口袋。克利切疯狂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看见艾玛惊慌失措的眼睛。克利切意识到错了,他又错了。他感到眩晕,难以呼吸。他伸直胳膊很努力地想抓她的手。
艾玛擦过他的身子逃向远处。
皮尔森先生就是一只怪物,恶心又令人讨厌。他挥拳砸向她,就像是气疯了。
艾玛拼命地逃开,跑进客厅。克利切还是抓住了她,双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他就要伤害她了。艾玛觉得他会一口咬掉自己的鼻子。
克利切只是想说话而已。
他不再结结巴巴,认真又焦虑地说了一些话。那些话在艾玛听来毫无含义,她觉得它们恐怖又恶心。她使出全力,将克利切推得向后倒去。
“你会后悔的。”
克利切的声音低沉极了,他厄住了喉头的哽咽。几乎咬牙切齿。
艾玛看见了那只蓝色眼睛里纠葛的愤怒与绝望。
午饭过后,克利切冲进屋子抱着垃圾桶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在要他的命。疼痛是能传染的,克利切现在觉得哪里都痛。一切都不对劲。他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或许是有人在他每天都饭食里做了手脚。
太迟了……全都太迟了。
克利切绝望的躺着。他就像在做梦,梦里,艾玛像天使一样降临在他身边。她不再拒绝克利切,她拥抱克利切,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皮尔森先生,还记得我说您的眼睛很漂亮吗。”
女人的头发轻轻扫在他的胸膛上,她身上传来紫色花朵的香气。克利切挣扎着,他的意识输给了痛苦。
“嗯……嗯。”克利切疲惫不堪地合上眼睛。
“您别误会,我指的是那只蓝色的。”
女人的脸被黑暗消磨了轮廓,她的声音像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
“因为,它是真实的……就像是一滴悲伤的泪……”
黑暗。这是比监狱更狭窄更可怖的黑暗。克利切的身体被扭曲成无法动弹的一团。他在强烈的不适中醒来又睡去,他惊慌失措,他吐在了自己身上,他大声嚎叫,咳嗽,然后再次被疼痛逼得昏厥过去。
克利切听见了轮子转动的声音。